這是一年多以前聽回來的故事,念念不忘。
那次是和學弟約好吃飯。學弟比較內向,是個有才華的人,卻出奇地不自信。
本來是和他討論畢業找工作,席間他說起父親的故事。
他父親是一間知名通訊社的記者,按學弟的話說,「年輕、英文又好,是通訊社裡少有的」,很早就派駐國外,駐點遍及非洲、東歐、西藏……1999年科索沃戰爭的時候,他父親被調遣到南斯拉夫。說到這裡,我已仰慕得兩眼放光。
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被轟炸的事,在我們這一代人心裡都有過深刻烙印。總隱隱覺得,是媒體讓這一切披上史詩般的悲壯感。
「我爸爸在南斯拉夫的駐點就是大使館。轟炸時他剛好不在大使館裡面,才逃過一劫。」
後面的劇情,我稱之為「大難不死,必有迴響」。
「後來很多電視台的人來我家裡採訪。屋裡擠滿了記者和攝影機。電視台讓我給戰火中的父親寫信,對著鏡頭念出來。我那時還是小學生,拿著早已預備好的信,不知道為什麼念著念著竟然哭了。」
不難想像,這畫面讓人揮淚,滿足了收視率和觀眾情感的需要。那段日子,他被「戰地英雄記者的兒子」的角色籠罩著。可是只有隔空傳情,父親卻無歸期。他不知道,等父親再回來的時候,就是另一個告別。
「在南斯拉夫的時候,我爸爸跟一個戰地女記者在一起了。他回來以後跟我媽坦誠,就離婚了。」
戰火硝煙裡的愛情,不難理解,也不忍用道德標準加以責怪,我甚至幻想它動人得可以寫成劇本。
我問,你責怪過你爸麼?他說沒有。
他對父親的理解中,帶著深深的崇仰,和一種我也形容不來的成熟淡定。
「離婚以後,我跟著我媽。他去西藏駐點,後來又去了別的地方,見得很少,這些年見的次數可以記得清楚。」
「有人說我gay gay的。可能很長時間以來,家裡沒有人可以告訴我男人的角色應該是怎樣的。」
這話直刺我心。
他身上那種內斂、才氣橫溢但不自信的矛盾組合,瞬間有了合理解釋。很多經歷不是我們能選擇的,特別是童年。
我常從他身上感受到侷促不安,看到堅強和憂鬱在他心裡並行不悖。想幫忙,卻又感覺幫不上忙。但我相信,有著不尋常經歷的人,比一般人對世事的理解更深刻, 對自我有更強的控制力。只是他們藏得深,藏著那些不為外人道的故事。唯一可以幫忙的,大概就是理解他們的不尋常、不得已。